人啊,年岁一大,就容易触景生情,尤其是看到那些与儿时相关的物件,记忆的闸门就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,那些熟悉而深刻的场景会使你沉浸其中,像一摊水一样,提不起来。
乡情,是老房上盛开的那一棵棵瓦松。我一直以为,坚硬的牙齿源于贪婪和饥饿。儿时常常挨饿的我,天真地以为,屋顶上瓦缝间那粉绿色的瓦花——瓦松,一定像槐花、榆钱一样能填饱肚子,于是就偷偷地挖下一棵“禁果”品尝。那比第一次喝啤酒还难以言说的味道,至今还在记忆里留存。
乡情,是屋檐下挂着的一排排冰凌。儿时家乡的严冬真的是冰天雪地,一到冰消雪化,屋檐上都会倒挂着一根根尖尖的、亮亮的“矛枪”,粗如手臂,细若铅笔;短有半尺,长过一米;晶莹剔透,冷艳神秘。我们总是举着棍棒雀跃着将它们一个个敲下来,笑容随着它们落地散落的那一霎而完全绽开。遇到屋檐低的,我们会直接用手将“矛枪”轻轻掰掉,甚至伸出舌头舔上一口,舌头一下子粘在上面,接着就“跐溜”出一串串欢快的笑声。
乡情,是门墩上摆放的一枚枚硬币。母亲为了让我多背诵诗文,常常在堂屋的门墩上放几枚一分、二分、五分的硬币,然后左手晃着语文课本或《唐诗三百首》,右手指着那些硬币,坚定地说:“这背会,那归你。”那门墩上的硬币,就这样成了我文学的启蒙。后来每每用到那些诗词文章,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堂屋门墩上的硬币,以及母亲那鼓励而期待的眼神。
乡情,是院子里蓬勃的一株株花草。父亲是20世纪60年代放弃大都市支援农村建设的模范,我没想到,他硬朗的身躯里居然也深藏着一颗风雅的心。他在院子里栽上核桃树、搭起葡萄架、养出含羞草、植开鸢尾花。乡邻艳羡之余,往往在花开时来赏花、花谢后求花籽、果熟后讨果吃……父亲总是来者不拒、大大方方。他常说,花开时,花粉会相互传播,只有大家的花都开得好,我们的花才会好上加好。
人,无论长多大、走多远,乡情的根,都永远深深地扎在心底,一有风吹草动,就迅速发芽、开花、疯长。正如此刻,夜阑更深,华灯渐熄,但是我那抑制不住的乡情啊,又在心底澎拜起来。我靠在床头,按住自己的胸口,轻轻,再轻轻……(雷穿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