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艺术在我故乡，几乎所有腊月里的购物活动，都可以称之为“办年货”。
老家的人们办年货的主动性很强，也不是他们更热心于过年，内心里，也许他们更惧怕过年，不是对岁月流逝的担忧，而是支撑面子的艰难。
老家的人很是敏感，怕人说自己穷，来了客人，要多弄几个菜，但又没有一个菜是能白弄来的，都要拿钱买。
钱越少，就越要早动手，早些，东西会便宜些。更重要的，一下子弄不来很多钱，就要一点一点地挤钱，挤出一点钱，就买一点东西，当然要主动。有钱人就不一样了，雇几个人，开一辆车，去一趟县城，一次就能办齐，甚至不要那么多人，一个人带着钱去街上转一圈，看中什么买什么，价钱你随便要，直接送到家里吧！一定有人争先恐后地为你效劳。
在我的记忆里，我们家，从来都没进入过有钱人的行列，所以，父亲动手也很早，一进腊月，就开始办年货了。
办年货，最重要的形式，就是赶集。父亲是个懒人，一入冬，地里没活了，父亲每天都要睡到半晌午才起床。到了腊月，就不一样了，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，因为我们家周围的几个集市，离家都比较远，都要十几里路，那时候，赶路全靠两条腿，走路就得一个多小时，一般不是空手去，有时候要挑一担粮食去卖，有时候，要卖红麻，或者黄豆，换了钱，才能办年货。要是能赶上一头猪去，那就更好了，办年货的钱，就都有了。
最早买回来的年货，都是易于保存的，锅碗瓢盆桌椅板凳、油盐酱醋茶、做衣裳的布料。
锅碗瓢盆桌椅板凳，也能算年货吗？平时不都可以买吗？是的，问题是，平时手里也没什么钱啊！更重要的，过年了，亲戚朋友都来了，要把最新的东西展示出来，叫做新年新气象，人活着，不就是为个面子嘛！
可以较长时间保存的食品蔬菜，也要早买。粉条、萝卜、大葱、大白菜，还有肉。粉条要放在干燥处，萝卜要埋在土里，大葱要用湿土压住根，大白菜拴根绳子，挂在太阳下，肉要腌了，晒成腊肉。
肉，是过年的重头戏，是一个农家年货里最大的一笔花销。一般人家，一下子凑不够那么多钱，肉也不是一次买齐的，一次十斤八斤，真要是没钱，哪家亲戚邻居杀年猪，也可以赊账。
那时候赶集，不仅要去得早，还要回得晚，去得早，可能赶上便宜货，回得晚，也可能等到减价货。所以，那些年，每到腊月，在我故乡的田埂上，成群结队的，三三两两的，都是这些挑着担子扛着袋子早出晚归办年货的人。艰难和困苦，并没有消磨掉他们的精气神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不论穿着是新是旧，每个人都春风满面、意气风发、脚步轻快，眼睛里充满着憧憬，话语里洋溢着欢快。
要是在平时，我们老家那些小街，都是半上午的集市，上午十点钟光景，街上就没人了。一到腊月，每天集市都要热闹到下午一两点钟，买的卖的，吆喝的寒暄的，讨价还价的，一个个都是高声大嗓的。
那时候，信息不畅，没有电话，没有手机，亲戚朋友之间，有的半年都见不上一面，但一到腊月，几乎天天都能见面了。今天在这个街上见了，明天又在那个街上见到，直直的一条街，转过来看到了，转过去又看到了，一上午都要碰头好几回。那时候的小街，不仅是物资交流平台，还是信息交流平台。
再后来，经济更发达了，中国变成世界工厂了，年初出去打工的，也都回来了，回来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赶集，见见朋友，花花钱，寒暄一下。
也有很多年轻人，趁这几天相亲的。
到了腊月，故乡人见面，问候的话语也变了，平常见面，都是“吃了吗？”年底，就变成“年货办齐了没有？”一般人的回答，都说差不多了，有人回答得更幽默：“到年三十，就都齐了。”
好多年没回家过年了，每到腊月，我就会想起故乡街市上办年货的乡亲们幸福的面孔，每每想起他们，我的心里，忽然就充满幸福。
□胡正彬（新桥选厂）